老墙根下的玉兰树又开花了。
十五年前，奶奶亲手种下这株二乔玉兰时，它才到我腰际。春寒料峭的清晨，我总爱趴在二楼窗台，看初绽的花苞如何挣脱毛茸茸的灰壳。晨雾漫过黛色瓦檐，那些玉色花瓣便成了停驻的蝴蝶，在料峭里轻轻颤动。
树下有张老藤椅，漆皮斑驳得如同奶奶手背的老年斑。花开得最盛时，奶奶会坐在树荫里剥青豆，白玉似的豆粒坠入竹匾，和着簌簌落下的花瓣。我常踮脚去够最低的花枝，奶奶便笑："莫急，等它们自己落下来才甜。"后来才懂，她说的不是花蜜，是时光沉淀的滋味。
去年冬天极冷，玉兰树虬结的枝干覆满白霜，像老人僵硬的指节。奶奶住院那日，枝头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救护车的蓝光里。我摸着皴裂的树皮，忽然发觉那些童年够不着的花枝，如今垂手可及。
今春回暖得迟。某个雨夜过后，窗棂突然扑进大团大团的花影。老树抽出了新枝，嫩绿芽尖托着半透明的花瓣，在积水里映出流动的碎玉。晨光斜斜切过病房窗帘时，我指给奶奶看手机里的照片。她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亮，枯瘦的手指点着屏幕："瞧，树桠间那个褐色的茧......
顺着她指尖望去，在虬枝交错处，有只蛹正在轻轻摇晃。阳光穿过花瓣落在雪白床单上，晃出细碎的光斑。奶奶的手慢慢垂下去，却在笑纹里盛满了四月天。
昨夜东风忽起，半树琼花落在我写字的稿纸上。新抽的枝条上，淡青色叶芽正在舒展，某个瞬间，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奶奶弯腰培土，而三十年后的某个女孩，正站在更高处的春光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