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的雪还未消融，除夕的灯笼已挂满了街巷。今年的春节，我和父母回到了湘西的老家，在木屋的炭火旁，第一次完整地见证了这座深山苗寨里最传统的年味。
一、腊月廿八：火塘边的年味
清晨，外公佝偻着背，用竹篾扎着红灯笼。他总说：“灯笼要扎得圆，来年的日子才能圆满。”我蹲在火塘边，帮着外婆揉糯米团。火塘上悬着一排腊肉，烟熏的香气混着柴火的噼啪声，仿佛在诉说一年的辛劳与期盼。外婆用布满老茧的手捏着糍粑，口中念叨着苗语里的祝福，那些音节像火苗一样跳跃，温暖了整个屋子。
二、除夕夜：消失的手机信号
年夜饭上，舅舅从灶台端出酸汤鱼，表弟突然喊：“手机没信号了！”母亲笑着用木勺敲他的头：“山神要听咱们说话，哪能分心？”围坐在八仙桌旁，外公讲起他年轻时守山护林的往事，火塘映得他的银发泛着红光。窗外的雪簌簌落下，屋内蒸腾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，像一串串未落下的泪。零点的鞭炮炸响时，整座木楼都在震颤，表妹捂着耳朵尖叫，我却看见外婆悄悄抹了抹眼角——这是她失去听力后，第一次“听见”鞭炮声。
三、大年初一：山神的礼物
跟着阿婆去祭山神，积雪的山路上印着野兔的足迹。供桌上摆着染红的鸡蛋和米酒，阿婆用枯枝般的手指向云雾缭绕的峰顶：“山神昨夜来过了，你看那树梢的冰凌，是他留下的银腰带。”归途中，我在覆雪的茶园里捡到一枚残缺的铜钱，外公眯着眼辨认：“这是光绪年的苗疆税币，从前人拿它压岁，比红包金贵。”铜钱上的裂痕像一道古老的符咒，串联起百年的悲欢。
四、离别清晨：凝固的时光
初七离寨时，外婆将连夜蒸的蒿菜粑塞满我的背包。车启动的瞬间，她突然小跑着追上来，把一枚银戒指套在我指间——那是她出嫁时的嫁妆，戒面上錾刻的蝴蝶，翅膀上还沾着七十年前的桐油香。盘山公路转过第九道弯时，手机信号恢复了，朋友圈里满屏的电子红包和预制菜照片，却让我想起火塘里将熄的炭星，在记忆深处明明灭灭。
后记
这个春节，深山里的年俗像一坛陈酿的米酒，在机械复制时代的狂欢中，酿出了时光本真的醇厚。当城市里的春节沦为屏幕上的表情包和物流单号时，那些固执地活在火塘边的老人，正用最后的气力，为漂泊的我们留存着关于“年”的温度与重量。或许终有一日，木楼会倒塌，山神会沉睡，但外婆戒指上那只银蝴蝶，永远会在某个雪落的除夕，轻轻振翅，叩响游子心中最柔软的弦。
